桃幽灵

小孩子啊

“小孩子啊,祝你安稳顺遂,吉祥如意,然后呢,心想事成。” 



刚才同事胡东东偷偷告诉我:“我要被扎西搞崩溃了。” 


听了这话我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原来不只有我一个人被这群小屁孩老太爷们搞得崩溃。


道友贫道都死就觉得还是可以东山再起,明天还要再把戒尺“舞”得吓人一点儿。 


但是呢,我又是个不愿意留下隔夜仇的人,为了报复小扎西今天把我气着了,我要把这个皮得要死的小屁孩的小破事全抖出来,就当是惩罚了。


扎西桑珠,一个普通话和四川话都很标准的小藏民,他刚来的那天我说,扎西啊,能教老师一句藏语吗?


娃娃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了句我没听太清的话,我再问时他就跑开了。


我连忙跑过去抱住他,说:“那,你给我讲讲你的名字什么意思嘛! ”

他说,李小龙,会武功!


我说啥,李小龙? 他说我的汉语名字就叫李小龙。

我说有气势,那藏语名字呢? 他说不知道,爷爷奶奶取的。


然后又跑了。


 不知道是传承还是经过高原大日照过而黑黑的娃眼睛滴溜儿圆,亮亮的,里面好像装了一个游牧民族多少辈人缓缓攒存的灵气,但是跑起来却像条泥鳅,完全没有一点儿苍劲豪迈的感觉,活脱脱一个东沟泥鳅宫三太子,“摆”过的地方凳子啊人啊空气啊还有秩序全乱了,随着一声大叫和一声大笑停下来——他被一个壮壮的老奶奶提过来。


扎西奶奶使劲一拍娃娃的头,把他拍在地上乖乖站定。

然后向我说了一句,这个娃娃怪得很,以后老师要多费心了。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就问扎西奶奶,怪得很用藏语大概是怎么说的呀? 

她带着奇异的眼神说了一句有点熟悉的话,可能在怀疑这个老师是不是有点憨。


我笑着看向扎西,问他,是这样的吗? 

他笑。像是从大草原上被雄鹰抓住落到了逼仄森林里显得束手束脚的小魔王,笑得又跟个小土匪一样开朗。 

原来说的是这个,“我怪得很。”



确实有很多问题,学习习惯差,基础弱,习惯撒谎。

第一个谎言是为了偷懒,第二个谎言是为了掩盖第一个谎言,第三个谎是慌了,第四个谎言被拆穿的时候就撒娇。 

一戒尺打在穿了裤子的屁股上,他笑嘻嘻地,说错了,以后不了。


如此循环,这么泥鳅,因此让人崩溃。


一同晚辅的有个和扎西同班的小女孩叫陈天气(化名),脸是健康的小麦色,扎着两个小辫子,爱嘟嘴,爱叉腰,爱夸陈老师,十分可爱。


扎西就像是天气小姑娘的跟屁虫,天天跟在别人后面跑,陈天气陈天气地叫着,帮别人提包拿牛奶摆作业削铅笔,天气小姑娘却有点嫌弃小扎西,一是觉得扎西作业写的慢,讲个问题要讲好久,二是扎西实在有些太烦了,总是要跑到我身后才能把他隔开。 

我用手把他挡在外面,扎西还是笑嘻嘻地,总说:“老师,我跟陈天气是好朋友。”


扎西总想跟别人一起写作业,奈何自己写的慢又爱分神,总是别人写完走了,他才堪堪做到一半。天气小姑娘还在的时候他贼精神,人走了他就趴在桌子上,慢慢地写写画画,全写在了桌子上。 因此天天罚站挨打。 


但是今天不多讲他的挨打原因,要讲一个今天发生在扎西身上的故事做惩罚。


小扎西今天在学校跟人打架了,头上落了好大一个青头儿包。 和他打架的是一个学习很不错孩子,他们因事吵起来了,那个娃可能也气到了,成绩好不代表嘴好,说不过,一头撞了上来,扎西笑嘻嘻地躲过——皮孩子遇到这种事情总是会有经验一点儿——好成绩的娃娃可能上头了,还没站稳回头又撞了上去,但是他可能早忘了扎西是个在广阔的草原上生活的小藏民——再怎么小泥鳅也是在那广阔地天地里长大的,哪里有一退再退的道理——要撞就撞!比谁头铁嘛! 


砰的一声,一大一小两个包,小藏民连哭都要大声响亮点儿。


老师很快就来了,扎西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老油条”了,竟然还能在哭的空隙里先告状,“他先动手的!”


可惜好不容易这一盘不是恶人了,却已经在老师那里失去公信力。 后反应过来的好娃娃也学会了告黑状,老师一下子就相信了,数落了小扎西。 


小魔王这下子似乎是真委屈,委屈得小黑脸一下子不会说话了,平时跟我“辩论”“扯犊子”张口就来的技能好像也不行了,黑脸被气红,头上一个青色的包,这才有了些青藏高原的气息——像头生了气的小牦牛。


这时候叫来了老师后一直看着的天气小姑娘跑了出来,一下子跑到了老师和扎西的中间,把扎西护在身后,天气小姑娘的脸好像来了乌云也黑了下去,她说 “老师我给你说过的!不怪扎西。 是Xx先动的手,动的……头,他先打人的。 不怪扎西!你错了!老师!” 


小姑娘给我讲这个的时候她扬着头,两根辫子直直地垂下去,像古时候的小女侠随身……随头带上的两把剑,脸上红彤彤的,有光,不似一般小姑娘那样白白嫩嫩的,但是更有劲些,就像她的笑容,实在更有劲些。


我当时就想,这小姑娘长大了一定好好看,还跟我一样姓陈,陈天气小姑娘!


小藏民泥鳅魔王扎西老老实实地站在旁边听,也不说话,就是猛点头。头上一个还有些微凸的包,红红的,好像在证明他们说的一切。 


我问小姑娘后来老师怎么了,她皱着眉头说:“老师没有说什么。”她好像有些不满意。 


小扎西倒是在那里傻笑,像是羊八井的热气,飘忽又实在,他好像挺满意的。


是啊。 多好啊,他该满意了。

这个怪得很又满是灵气的黑脸娃娃,我总想把他从教室里丢出去,他好像也就是那样把自己丢在了这个世界上,用自己的路子去面对这个世界,不说好坏,倒是有一股住在高原离太阳近的劲儿。


天不怕地不怕,本身就躺在大地上,伸手就是天,我就是这天地间的灵动。


我突然想起认识扎西的第二天,我把从我身边跑过的黑脸泥鳅娃娃提住,蹲下来告诉他: “晓不晓得,扎西在藏语中就是吉祥的意思,桑珠呢,就是心想事成的意思。 记住了哈。”


记住了哈,小孩子,祝你安稳顺遂,吉祥如意。


然后呢,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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